怀乐 第12节
??小结巴明显是冷了,她的后颈浮起细细的小疙瘩,竖起了根根分明的小绒毛。 ??殿内的绒垫勉强能看出来上好的绒制的,只是被人搓洗得频繁,深蓝已泛白成浅蓝。 ??上头的编织文样再仔细看不清了,边沿少被踩,也就没洗得厉害,能辨认出滚了方棋朵花锦纹,绣着串枝玉兰。 ??他躺下去的塌倒是铺得软。 ??小结巴躺的那绒垫没了绒,只能算个垫,下头是大理玉砖板,不说玉砖冰凉,十月天飘大雪,就这么躺下去,时日久了,肯定会受寒染病。 ??她又瘦又小,跑快点就小喘,哭久了,还容易匀不上来气。 ??傅忱并不认为她的身体能有多好,足以和冬日刺骨的寒凉抵抗。 ??傅忱心绪没有丝毫起伏。 ??病吧,病了好,她那么抠搜,又那么穷,肯定没钱买药,最好病重死了,还省了他将来动手。 ??傅忱现在想,留她一条命在,也只是留一时,她早晚都要死的。 ??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别处。 ??等他成功撺掇了南梁造株钱的上林三官,联合埋在汴梁暗桩,把南梁朝的经济扼住,西律的大军一到,里应外合,一举摧毁南梁。 ??看在她可怜的份上,他必然不会假手于人,也不多加折磨,给她一个痛快。 ??这些都是时间问题,说起来这事,造假株钱的计谋,必须要提早赶上日程。 ??西域新王不容小觑,难保不会打着联姻的幌子搞事。 ??他如今人在南梁,为防出差错,不得不扮演毫无反抗能力的阶下囚,这意味着许多事情不能正面与人动手。 ??傅忱这些年在南梁受到的□□并不少,他不怕疼,也特别能忍。 ??然而,并不意味着,他不急。 ??南梁的钱监有上林三官负责督造,掌原料和制范的辨铜、均输二官,前者好财,后者好色,都是些好拿捏的伪清官。 ??搞定他们不是什么难事,傅忱投其所好,废了点人财,没怎么过脑全部收入麾下。 ??唯独那负责铸钱的钟官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。 ??钟官把持的关口,正好是铸株钱最后的部分,如果不把这块老骨头拿下,傅忱造好的假株钱就卷换不了南梁的真株钱。 ??无法流通与南梁的街市,流进钱庄。 ??钟官这块老骨头是有点意思,他不贪图财色,就爱一些山水墨画。 ??你给他送搜刮来的珍惜墨宝,来路正,够清白,他就是很喜欢,也只是欣赏欣赏,决计不会收下。 ??此人也烦了傅忱好一段时日,要不是他在前面挡着,他又怎么会耽搁这么些时日,还被人算计,睡了小结巴。 ??今儿个,瞧着小结巴,他倒是有了点对付钟官的眉目。 ??瞧着小结巴孤弱无依的身姿,他就在想啊。 ??人都有软肋,老骨头也是有家有室的人。 ??朝外挖挖,从他身边人入手,先弄他外族,然后到他嫡儿嫡孙,再到他夫人,看他能扛住几个回合。 ??软的不吃,那就来硬的。 ??钟官没几年也快要致仕,傅忱耗不了长时间等。 ??对策思虑周全,赌着的气散了大半,傅忱舒坦了很多,他翻身朝里,阖眼入睡。 ??谁知道入了夜,竟然刮起大风打了雷。 ??下一瞬大雨倾盆而至。 ??怀乐蜷缩成一团本来是能好好睡,但是伤到的脚背起了泡,又疼又痒,梦里她挣了挣,被褥就被她踢开了,抱臂冷得打哆嗦,后半夜发起魇来。 ??模糊不清以为自己掉了下来,跟着熟悉感钻爬上了她的床榻。 ??傅忱几乎是一瞬间睁开眼睛。 ??他还没甩手将她攘推下去,怀乐灵活钻进了他的怀里,两只手牢牢攥捏着他的中衣,贴着他的胸腔。 ??傅忱看一眼,便知道这小结巴害了低热。 ??瞧她冻得哆哆嗦嗦,泛了青紫的唇,小脸蛋挤成一团,便可知多痛苦。 ??怀乐烧得糊涂,已然把傅忱当成那床大被褥。 ??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被褥不似往常那般柔软。 ??虽然不软,却热。 ??她冷怕了,贴上就死活不撒手,那样抱着傅忱,感受他身上的温热以及让人贪眷的温暖。 ??苍白毫无血丝的小脸,像刚出锅的嫩豆花,贴在他的身上像刚出生的小奶猫一样时不时蹭他。 ??鬓边的发丝也变得跟她一样,有几缕黏在了他的身上。 ??用手扒下去,还会缠上来,如同它不要命的主人,惹人讨厌。 ??傅忱将她往后拖,也不见反应,拽她的头发,斥叫她的名。 ??“梁怀乐,你给我起来滚开!” ??“听到没有!” ??她这病来得汹涌,早听不清他讲话了,自然不肯撒手。 ??傅忱的衣襟边被她拉拽得几乎变了形,勒得他后背紧得难受。 ??这小结巴身上嘴里嚷着冷,身上却热。 ??嘴里哆哆嗦嗦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,只是傅忱撕拉她的时候,勉强听清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。 ??“..哥哥...” ??“...阿....阿娘....” ??嘟嘟囔囔个没完没了,傅忱听得不耐,烦躁地想,她嚷个什么球。 ??她有哥哥么? ??她那些个哥哥能算得上哥哥? ??宣武帝就两个禽.兽儿子,大点就是个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,明面里不招傅忱,私下两人可没有少过招,傅忱在朝中结党时,为着不好出手,暗地吃过几次他的闷亏。 ??小点更不必说了,暴躁无常的梁怀惔,只知道抽人踢人,傅忱明面在他手上吃的亏最多。 ??傅忱与他水火不容,打下南梁第一日,他都想好了,一定会好好折.辱他,不让他轻易死去。 ??把他做成人棍,腌在灌满蛇虫鼠蚁的罐子里七七四十九日,拿扎了针灌过盐的鞭子抽他,等玩腻了。 ??再把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汴梁的城门上,命根子剁碎了给狗吃。 ??“.....阿娘......哥..哥哥..” ??怀乐呜呜咽咽,软绵绵哭着喊。 ??傅忱体热,贴了一会,她好多了。 ??额头上已经冒出很多密密麻麻的细汗,唇也没有原先那般青紫,竟慢慢恢复了红润的颜色。 ??白里透红,不若从前丑了。 ??傅忱被她哭得恍惚,回过神时徒然身子蓦然一僵。 ??他刚刚在想什么。 ??他莫不是跟这小结巴待久了,竟然也被她带过去,脑子染了蠢病。 ??他竟然觉得她可怜的样子好看?心里升起一丝丝怜悯。 ??扣她双肩的手也没那么使劲,为什么松手? ??他被人害了,她能给他做解药是应当的,是荣幸的。 ??如今她害了病,万万没有他给她作药贴的道理。 ??小结巴低弱又卑贱,她也配? ??南梁的人没有一个无辜,将来都要死,她不过哭几声,竟然引得他垂怜孤弱。 ??她如此不争气,死了也只是她的命数。 ??傅忱又将她的双手往后掰拉,没扯开。 ??不撒手是吧。 ??傅忱的唇边慢扬起一抹微浅的笑,仿佛盛开的罂.粟花,漂亮到极致,也莫名叫人寒到骨髓去。 ??他松开怀乐肩颈的左手,缓缓抽出他藏匿在靴侧防身的短刃。 ??短刃出鞘时,刃片折.射.月光,印出傅忱精致深邃的眉目,他的眸光眸光阴戾,幽深不可测。 ??短刃搭上怀乐的脆弱几乎摸不到的脉搏处。 ??这把短刃锋利无比,削铁如泥。 ??才贴近,她的肌肤已染了血丝,只需要再侧一些,不需吹灰之力,那双纤细如白藕一样的腕子,就会被割掉。 ??届时,小结巴就会变成小残废了。 ??怀乐并不知道危险逼近,她还在揪着傅忱的衣襟,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。 ??就那样攀着他,止不住地边摇头边掉金豆豆。 ??刀仍在一点点倾斜。 ??划开了一个更深的伤口,怀乐的眉头越蹙越深,犹如困兽。 ??又被人丢下了。 ??在这场发慌的梦里,前半段还是好的,素未谋面但长得和蔼良善的妇人,是她的阿娘,特爱扇人的二哥哥,变成了她唯一的亲哥哥。 ??二哥哥不凶,他变得特别好,会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护着她,温柔叫她阿囡,让她不要怕。 ??阿娘给她梳头发,二哥哥给她买兔子,活蹦乱跳的小兔子。 ??不知道为什么,那日上了街,说好是个小兔子买白菜叶的。 ??阿娘给了怀乐一颗糖后,摸摸她的头发,叫她乖,在原地等,便牵着二哥哥一去不复返了。